與文學的十年糾葛

如同十年前面對AI“微軟小冰”一樣,，此次文學界首先給出強烈反應的還是詩人圈,。

1月份，《星星》詩刊主編龔學敏在朋友圈發(fā)文稱：“AI已給詩歌創(chuàng)作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(zhàn),。我不知道現(xiàn)在的詩歌是不是進入了末路,，但是，現(xiàn)階段的AI已經(jīng)強大到我們太多太多的寫作已經(jīng)毫無意義了,?！?

進入2月，《詩刊》副主編,、詩人霍俊明也在朋友圈“告詩人”：“目前已發(fā)現(xiàn)個別人用AI生成的詩投稿,，我們已經(jīng)有檢測AI寫作的軟件,。如有此類情況，作者將被拉入黑名單,，在《詩刊》永不刊用,。”

毫無疑問,，詩歌因其獨特的文學形式更容易被AI模仿,。AI對文學的進犯也是從詩歌開始的。早在2014年,，AI“微軟小冰”就已擁有寫“詩”的功能,。這十年間，小冰出版了詩集《陽光失了玻璃窗》,，它的AI同行們寫出了更多的詩作,，2023年，Chat GPT爆改了歐陽江河的《鳳凰》,，轟動一時,。AI在詩歌界的每一個動作都引發(fā)極大討論。

此次出現(xiàn)的DeepSeek,，只要向它發(fā)出足夠清晰,、精準的指令，就能得到符合中文表達的文本,。不光現(xiàn)代詩,，甚至連對格律都有要求的舊體詩，DeepSeek都能一秒給出結果,。隨著用戶對DeepSeek文學“創(chuàng)作”性能的測試越來越多,，這些AI生成的詩歌、散文等作品漸漸刷爆網(wǎng)絡,。

青年詩人鄒黎明之前試用過一些AI產(chǎn)品,，感覺它們在現(xiàn)代詩的制作上完全是“人工智障”，而此次DeepSeep的出現(xiàn)明顯不同,，它對很多類型詩歌的模仿幾乎可以做到以假亂真,，這令他十分驚愕。

新銳詩人,、揚子江詩學獎詩歌獎獲得者劉康向記者講述了他的DeepSeek試用體驗,，“它的語言處理能力明顯比‘微軟小冰’強很多，它生成的詩歌比大部分詩人要寫得好很多,，它可以淘汰掉大部分的二流和三流的詩人”,。

相較于詩歌領域，AI在小說創(chuàng)作上走得更遠。2024年上半年,，第一部人工智能長篇小說《天命使徒》在上海發(fā)布,；芥川獎獲獎小說《東京都同情塔》，有5%是AI寫的,；網(wǎng)絡上,，由AI生成的類型小說比比皆是。

數(shù)字化賦能,、信息化轉型成為文學不得不面對的現(xiàn)實語境,。如《民族文學研究》副主編劉大先所說，“AI技術使用的積極性在于降低了寫作的門檻,，讓全民寫作成為可能,，拓展了風格與題材，尤其在幻想題材方面,。同時,，AI技術推動了文學作品從單一的文字形式向多模態(tài)形式的轉變，讓影音圖文的泛文學成為時代文藝的主流”,。DeepSeek的出現(xiàn),，讓這一發(fā)展趨勢更加明朗。

做得到的和做不到的

DeepSeek的技術能力究竟有多強大,？已有多位人工智能專家給出清晰的評價,。他們認為，相比于此前的AI工具,，DeepSeek在算法上做了優(yōu)化,，在生成長文本方面邏輯性更強；比起國內之前的AI產(chǎn)品,，它的使用體驗更為順暢,。

但它仍然處于對生活無力感知的階段。劉大先認為,，在AI尚未獲得自我意識之前,，AI技術對創(chuàng)作的影響更多體現(xiàn)在激發(fā)靈感、建構框架,、生成初稿和優(yōu)化語言等方面。至少到目前為止,，人機結合的作品仍未能呈現(xiàn)出原創(chuàng)性,，更多的是對傳統(tǒng)文學的剪切、拼貼,、混搭與雜糅,。

DeepSeek的推理能力受到前所未有的歡迎。面對各種問題，它模擬人類的思考過程,，逐步分析問題并得出結論,。在對話框里，它完整展示詳細的思維鏈過程,，這種“透明化推理”讓用戶不僅能獲得答案,，還能觀察AI的思考邏輯。但這種推理會帶來差錯,。陜西師范大學一位教授試著用DeepSeek寫一篇綜述,，發(fā)現(xiàn)里面有部分內容是偽造的，更妙的是,，其中有一條還偽造了他本人說的話,。“史料也有偽造的,，關鍵是它的文言文寫得很好,，你還看不大出來”。

在幾天后,，該教授又發(fā)現(xiàn)了一處錯誤,，“它把冊立秦王李世民為太子的詔書，詞句前后順序打亂,，重新組裝一下,，冒充冊立李恒（唐穆宗）為太子的詔書”。

在講求邏輯縝密的學術研究領域,，DeepSeek這一輔助寫作功能明顯有缺陷,。它給出的文本需要使用者一條條精細甄別，所花費的精力并不比自己寫來得少,。

在文學“創(chuàng)作”領域,，DeepSeek也有它的局限性。劉康告訴記者,，DeepSeek的詩歌寫作表現(xiàn)不出一個詩人在詩歌寫作方面的“氣息”或者說“調性”,。另外，“我既難過又憂傷又開心的那種復雜的情感,，它是表達不出來的”,。在遣詞造句方面，比如說要寫夜晚的深邃,，像“闃寂”這樣的詞匯,，DeepSeek是不會使用的，它“達不到作者所想達到的效果”,。

鄒黎明也認為,，雖然DeepSeek寫出了看著還挺不錯的詩,，但它并沒有威脅到語言技藝，甚至是修辭技藝,?！昂芏嘈揶o雖看著特別新穎，讓人眼前一亮,，但對一個資深閱讀者來說,，還是會發(fā)現(xiàn)稍欠妥帖，差那么點意思”,。

AI在小說創(chuàng)作上同樣如此,。它生成的文本雖然邏輯完整，但它選用的詞匯,、情節(jié)設定和文章立意,，都是常見的“大路貨”，或許對于算法而言,，資料包內最常用的就是最穩(wěn)妥的,。

剛剛當選為廣東省作協(xié)主席的謝有順曾在一次活動發(fā)言中表示，“AI跟文學之間的區(qū)別也許就是它有數(shù)據(jù),，但是它還沒有思想,。只有思維還沒有心靈，或者只有技術理性沒有道德理性,。我覺得文學之所以還有尊嚴,，一是可以創(chuàng)造語言，二是可以創(chuàng)造現(xiàn)實,。這兩個都是無中生有,、從無到有的。對不存在的語言如何創(chuàng)造,，對不存在的現(xiàn)實如此著迷,，這就是文學的尊嚴的走向，也可能是AI永遠不可能打敗我們的地方,?！?

從“非人”回歸到“人”

從刻龜殼到激光照排，從紙質印刷到電子屏,，書寫與傳播的媒介再如何改變,，其背后都站著一個“人”。但這一次,，隨著人工智能的滲入,，文學的主體發(fā)生了動搖。

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執(zhí)行主任張光芒認為,，“文學本質主義”建立在文學必須有“人類”的想象力和情感基礎之上,；“作者中心主義”建立在文學的寫作是和作者作為一個“人”的存在相對應的。AI對文學的進擊,，讓我們不得不重新理解這兩個概念,。

2月5日，閱文集團宣布旗下作家輔助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品——“作家助手”已經(jīng)集成獨立部署的DeepSeek-R1大模型,，以增強“作家助手”的問答推理能力和描寫潤色效果,；2月14日，《十月》雜志在微信公眾號平臺開展“‘縣@智’在出發(fā)：2025·DS文學青年返鄉(xiāng)敘事”征文大賽,，“希望在紙媒以外,，借助以AI為助力的新敘事手段，去擁抱和參與當下正在發(fā)生的新書寫史,，拓展“‘縣’在出發(fā)”欄目的表達空間,。”

人工智能作為輔助角色,，正進入文學現(xiàn)場,。那么，人類該怎么進行文學創(chuàng)作,？很多文學圈的人注意到了人工智能無法到達或還沒有到達之處,，那就是“人”的所在?！耙粋€真正的作家,，是不會用它去寫作的。哪怕讓它生成一首詩,，在此基礎上去修改,，也是做不到的。因為它會破壞我對詩歌的感知和氣息,，對個人寫作極為不利”,。劉康認為，DeepSeek無法復制“人”的詩歌寫作的味道,。

詩人笨水也注意到了這一點,，在《AI來襲，人類寫作如何保持有效性》一文中,，他寫道：與一系列算法規(guī)制下的AI寫作相比,，人類的寫作屬于“野生寫作”。野生寫作,，是處處透著“人味”的寫作,。他甚至認為，AI對文學的進擊,，在召喚一種重新認識世界的寫作,?！霸娙恕⒆骷以谥悄苌鐣?，憑著人類獨有的感官系統(tǒng),，抱著重新認識世界的心態(tài)，去細察,、感受萬物,，重建萬物之間的文化聯(lián)系”。

“AI創(chuàng)作將可能推動文學回歸到‘人’,，回歸到‘誠’,。從語言技藝回歸到生命技藝?！痹诓稍L的最后,，鄒黎明如是說道。

（編輯：月兒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