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12月13日下午,,楊福珍手捧著大兒子和兒媳婦的死亡證明,。2012年8月4日凌晨,暴雨導致的泥石流襲擊了岫巖縣南馬峪村,。楊福珍失去了丈夫,、大兒子和大兒媳,。
12月14日下午,殘存的岫巖縣偏嶺鎮(zhèn)豐富村村部二層樓房還在講述著那次泥石流災害的慘烈,。
12月14日,,一塊“山洪災害警示牌”矗立在南馬峪村。
12月14日上午,,顏士珍站在曾經(jīng)和老伴兒孫太雙生活過的家,。當年的泥石流沖毀了房屋,卷走了顏士珍的家以及丈夫孫太雙,。
2012年8月3日至4日,,受臺風“達維”的影響,遼寧省鞍山市岫巖縣遭遇暴雨,,部分地區(qū)引發(fā)山洪,。此次災難被命名為“2012‘8.4’洪災”,楊福珍所在的牧牛鎮(zhèn),,是岫巖縣受災最重的鄉(xiāng)鎮(zhèn)之一,。洪災后鞍山市最后一份可查到的公開通報稱,據(jù)不完全統(tǒng)計,,此次洪災共造成5人死亡,、3人失蹤。
近日,,一篇“岫巖縣疑似瞞報2012年洪災死亡人數(shù)30人”的報道再次將這次災難拉回人們的視線,。新京報記者走訪調查牧牛鎮(zhèn)的南馬峪村、牧牛河村,、牧北村發(fā)現(xiàn),,僅牧牛鎮(zhèn)就有8人在洪災中喪生,其中南馬峪村有5人,。
12月14日下午,,鞍山市官方成立的調查組確認,岫巖存在死亡人數(shù)瞞報情況,,徹查清楚后,,將對相關責任人依法依規(guī)嚴肅處理。
網(wǎng)傳38人死亡名單至少8人信息一致
從牧牛鎮(zhèn)主路往西,,拐上一條兩米多寬的村道,,過十多里地,就到了楊福珍生活了半輩子的南馬峪村,。三面群山環(huán)繞的坳地里,,狹窄的村道彎到山腳,一路鋪出幾百戶人家,。
進村路邊,,豎著一塊山洪災害警示牌。村里隨處可見不知名的山溝,,邊上一些支棱著的木架還有門窗的形狀,。楊福珍抖落下木頭上的積雪,“都是洪災留下來的,,就跟傷疤一樣,。”
關于那場“洪災”,,當?shù)卮迕裰两袢詴勂稹?012年8月3日至4日,,岫巖地區(qū)普降暴雨。據(jù)當?shù)毓俜綄@次暴雨的描述,,截止到當年8月4日,,岫巖全縣平均降雨量200毫米,縣防汛指揮部山洪災害預警系統(tǒng)測量,,4日零時至3時降雨量為172mm,。此次降雨最大特點是時間短、強度大,,個別地區(qū)降雨集中,,是百年不遇特大洪水。據(jù)多名村民介紹,,4日凌晨,,暴雨引發(fā)山洪,村里幾乎被洪水吞沒,。
楊福珍在這場洪災里失去了丈夫于太銘,、兒子于學久以及兒媳陳美玲。另一個村民付廣萍失去了爺爺付德玉和奶奶辛世春,,奶奶至今還未找到,。
記者走訪還發(fā)現(xiàn),除了南馬峪村,,牧牛鎮(zhèn)的牧牛河村和牧北村也在當天遭遇洪災,。時年28歲的溫麗(女)、64歲的孫太雙(男)以及56歲的高明旦(男)均在洪災中喪生,。
這些人員的姓名,、年齡、家庭住址和媒體報道的38個死亡人員名單里的具體信息一致,。
綜合統(tǒng)計,,岫巖縣牧牛鎮(zhèn)有8人在洪災中喪生,分別是付德玉、辛世春,、于太銘,、于學久、陳美玲,、溫麗,、孫太雙、高明旦,,在38人名單中,,這些人分別編號為23號到30號。
時任村會計稱村里如實上報
據(jù)記者調查,,牧牛鎮(zhèn)的遇難者家屬,,在災后兩個月里,都陸續(xù)收到了鎮(zhèn)里下發(fā)的補償金,。死1人發(fā)放3萬元,,房屋沖毀另補4萬元。
楊福珍稱,,災后一周,,在醫(yī)院住院的她收到了鎮(zhèn)領導送來的補償金,她還存著當時工作人員給她開的“收據(jù)”,,上面寫明“因8月4日暴雨洪水造成于太銘,、于學久、陳美玲三人死亡撫恤金”,,共9萬元,。
付廣萍稱,洪災兩個月后,,鄉(xiāng)鎮(zhèn)領導來到家里,,送來6萬元現(xiàn)金,說是死者的補償金,。沒有簽署任何協(xié)議和證明,。
洪災20天后,牧牛河村的顏士珍被叫到鄉(xiāng)政府,,領取7萬元補償款,,“鄉(xiāng)里說其中3萬元是喪葬費?!?
洪災5天后,,同是牧牛河村的曲增余家收到鄉(xiāng)鎮(zhèn)通知,前去領取補償款,?!版?zhèn)里工作人員遞給我3萬元現(xiàn)金,說全縣都一樣,死一個給3萬元,?!币粋€月后,曲增余收到房屋損壞補償款4萬元,,還被要求在鄉(xiāng)里開具的一份收據(jù)上簽了名字,。
此后,,洪災似乎只是鄉(xiāng)里的談資,,村民說,平時也會刻意給遇難者家庭一些關照,,“但是家庭破壞了就再也無法愈合,。”
事情似乎就這樣了結了,直到4年多后,。
今年12月14日下午,,鞍山官方成立的調查組確認,岫巖存在死亡人數(shù)瞞報情況,。
對此,,時任南馬峪村會計的王從軫告訴新京報記者,當年8月4日早上五點,,洪災過后自己趟水進村,,從村民處了解到有人被水沖走的消息。上午8點多,,當時的主要鄉(xiāng)鎮(zhèn)領導一行數(shù)人來到村里,,指揮救援和善后。
王從軫稱,,當時他已經(jīng)核實到,,村民楊福珍家中3人和付廣萍家中兩名老人被沖走,除老人辛世春外,,其他四名村民遺體均被找到,。當時鄉(xiāng)鎮(zhèn)領導進村后,他便口頭告知“村里死亡5人”的消息,,后來,,經(jīng)過仔細核實,又將死亡人員具體信息書面遞交鎮(zhèn)里,?!暗l(xiāng)鎮(zhèn)政府怎么往上報,村里就不知道了,?!?
王從軫透露,據(jù)他通過其他村了解到的情況,這場洪災全縣喪生總人數(shù)應該有30余人,。
追問
瞞報災害死亡人數(shù)如何追責?
新京報記者注意到,,《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(fā)事件應對法》第三十九條明確規(guī)定,有關單位和人員報送,、報告突發(fā)事件信息,,應當做到“及時、客觀,、真實,,不得遲報、謊報,、瞞報,、漏報?!逼涞诹龡l則進一步闡釋為,,“遲報、謊報,、瞞報,、漏報有關突發(fā)事件的信息”,根據(jù)情節(jié),,將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處分,。
既然有法可依,為何仍會出現(xiàn)瞞報事件,?在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汪玉凱看來,,這種情況的出現(xiàn),與部分基層政府畸形的政績觀有關,。汪玉凱表示,,基層官員在升遷時,往往會面臨重大安全突發(fā)事故“一票否決”的情況,,在這種壓力下,,為了防止影響升遷,部分地方官員本著僥幸心理,,希望大事化小,、小事化了,將事故影響“往下壓”,。在他看來,,突發(fā)災害信息不僅不應該瞞報、少報,,更應當向社會公開,。
瞞報死亡人數(shù),,當?shù)仡I導應當承擔怎樣的責任?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法官,、行政法專家李洋說,,對于謊報、瞞報領導干部的追責,,除了按相關法規(guī)追究法律責任外,,還要進行黨內問責?!蛾P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(guī)定》中提到,,對突發(fā)性事件處置失當,導致事態(tài)惡化,,造成惡劣影響的,,對黨政領導干部實行問責,。弄虛作假,、隱瞞事實真相的,要加重問責,。
汪玉凱認為,,盡管事故起因是自然災害,但根據(jù)我國的應急響應機制,,因災死亡30人以上的,,需要啟動“Ⅰ級應急響應”,在此種情形下,,包括民政部等多部委需要介入,。一些地方官員擔心在天災中,調查出“人禍”,,因此會出現(xiàn)“瞞報”,。而這一部分涉事官員,應當按照玩忽職守追究責任,。
故事
消失的親人
12月12日下午,,遼寧省鞍山市岫巖縣牧牛鎮(zhèn)南馬峪村飄起了雪。
村民楊福珍的家在南馬峪村的最里頭,,一間二十多平米的主屋,,房頂上蓋著鐵皮板,邊上幾根木棍支起半拉豬圈,。跟當?shù)貍鹘y(tǒng)的兩間磚房一圍院的構造相比,,她的家顯得簡陋。
她在這里住了四年多,,跟小兒子和8歲的孫女一起,?!耙郧拔壹乙灿腥g房,還有一個不小的雞舍,?!睏罡U渲赶蜻h處山腳,一處隱約可見的破欄桿旁,,四年前的那場洪水,,在那里沖走了她的丈夫于太銘,大兒子于學久和兒媳陳美玲,。
沿著坡路兜個圈,,山溝邊上的一片廢土堆,曾是村民付廣萍的家,。跟楊福珍家相似,,她家坐落在離山腳很近的地方,也幾乎是同樣一波山洪,,將她的爺爺付德玉和奶奶辛世春卷走,,連同房子一起。
被洪水吞噬的村莊
12月12日下午,,楊福珍剛接到村干部的電話,,問起4年前的那場洪災。她擱下電話,,裹上大衣棉帽沿坡路往上走,,在當年丈夫、兒子,、兒媳三人遇難的老屋旁愣著,。想起四年前的“草草下葬”,楊福珍呵出一口氣,,“沒想到,,四年后死去的親人才被關注?!?
看到“鞍山調查岫巖洪災瞞報”的新聞后,,楊福珍關上了放了一天的電視,瞇了一會兒,。外面飄起雪,,沒多久,這個位于遼東半島的小村落,,就白成一片,。
當年她的丈夫和兒子在自家對面百米外,蓋起了一百多平米的雞舍,,養(yǎng)了五千多只雞,,盤算著靠這個操持起全家的營生,。2012年8月初,雞舍剛出第三茬小雞崽兒,,楊福珍丈夫于太銘往雞舍跑得勤,,兒子于學久夫妻倆干脆住在雞舍里。
楊福珍看到天氣預報說,,還會下一天暴雨,,卻沒想到,暴雨在當天夜里就來了,,于太銘擔心雞舍被沖,,跑到雞舍邊上堆石頭堵水。忙活完回到屋里,,一直不敢休息,,第二天凌晨2點多,見雨越下越大,,于太銘決定去雞舍叫回兒子兒媳,。“他戴著頭燈又跑向雞舍,,我扒在門口觀望,。”
屋外漆黑一片,,楊福珍緊盯著丈夫的頭燈,“幾分鐘后,,我看到頭燈一晃,,沒影兒了?!彼Q,,就那一瞬間,洪水從雞舍的方向瀉下來,,沿著地勢較低的村道轟隆而下,。
待洪水小些后,楊福珍背起四歲的孫女,,繞上一側的山頭尋找,,仍無所獲。
69歲的牧牛河村村民顏士珍回憶起四年前那個夜晚,,手顫抖了起來,。她的老伴孫太雙生前在村里已經(jīng)做了13年的生產(chǎn)隊隊長。
4日凌晨2點左右,,孫太雙接到村干部打來的電話,,讓他沿著河道邊看水情,,通知危險住戶轉移。孫太雙臨走前囑咐顏士珍在家里等他,。孫太雙走后半小時,,村里停了電,電話也沒了信號,?!拔以诩依稂c了蠟,好讓他認門,?!?
蠟燭燒了半截,孫太雙敲了窗,?!翱墒撬B屋都沒進來?!鳖伿空浯蜷_窗的一瞬間,,大水和泥石流就涌到屋里了,房子一下子被沖垮,?!拔易Я讼吕习榈氖郑撬魈笥直粵_開了,。我就喊‘老頭子救救我’,。”她描述說,,嘴一張開,,就灌滿泥水,泥沙埋到胸口動彈不得,,眼看著老伴從窗戶外消失,。
時任南馬峪村會計王從軫清楚記得,3日晚,,自己接到鎮(zhèn)里通知,,要求村干部通知各個生產(chǎn)隊隊長,連夜告知家住危險地段的村民轉移,。村里2000多人口,,14個生產(chǎn)隊,村干部一人分包四五個生產(chǎn)隊,。
時任南馬峪村支書王相義回憶,,自己接到通知后,就聯(lián)系各個生產(chǎn)隊隊長,,妻子也用座機幫忙通知,,“隔一會兒就要打電話通知一遍,。”通知后王相義冒雨進村,,但沒走多遠,,就被大雨和水流擋了回來。到了夜里,,村里突然斷電了,,通訊也沒了,王相義就跟村里斷了聯(lián)系,。
兒媳溫麗至今沒有找到,,成了牧牛河村村民曲增余一家的痛。
曲增余在雪地上踩出半個圈,,里面隆起的幾塊巨石下就是兒子兒媳曾經(jīng)的住處,。4日凌晨的最后一通電話里,曲增余得知兒子與兒媳被山洪困在屋頂,,幾句話后,,便再也聯(lián)系不上。
次日早上,,曲增余在兩里地外見到了爬上岸的兒子,,兒媳卻杳無音信。曲增余和家人,、村民一起順著河溝往下找,,一路打聽。聽說有死人的消息就去看,,看到泥窩就去挖,,半個月里,幾乎跑遍了周邊所有的鄉(xiāng)鎮(zhèn),,卻一無所獲。
“直到今天,,聽說哪里淹死人我還是想去看看,。”曲增余說,。
付廣萍的奶奶辛世春被沖走后沒有下落,,之后幾乎每年,家里人都會在周邊城市河道打聽消息,,一直問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丹東市,,都沒有找到。付廣萍望向遠處的一座山丘,,“今年,,我們在爺爺墳地上給奶奶立了個招魂牌,,算是合葬?!?
多名遇難者家屬稱,,家人遺體找到后,裹上紅布,,找?guī)讐K木板搭個棺材樣,,找個山頭就葬了。
洪災之后
4日天還沒亮,,王相義進村了解情況,,到處都是泥沙水和沖下來的雜物,知道有人遇難后,,他跟村民一起將遇難村民遺體抬回各家,。
至于村民遇難情況,王從軫回憶,,第二天早上五點,,自己趟水進村,從村民處了解到有人被水沖走的消息,。上午8點多,,當時的主要鄉(xiāng)鎮(zhèn)領導一行數(shù)人來到村里,指揮救援和善后,。
至于為何仍有山坡處村民的家被沖走,,王相義稱,有些村民“很犟”,,他們不相信這次暴雨會帶來多大的危險,,勸也勸不走。
牧牛鎮(zhèn)素有香菇之鄉(xiāng)的美譽,,在當?shù)?,有點積蓄的村民都會搭起菜棚種香菇,此外,,村民還會在山上放養(yǎng)些蠶蛹,,增加收入。村民稱,,種香菇和養(yǎng)蠶都是“要勞力的活兒”,,家里沒幾個男人幫襯也做不了。
楊福珍舍不得花錢蓋蘑菇棚,,打算留著給孫女讀書用,,家里靠小兒子打工掙錢維持生活。
顏士珍在老屋不遠處買下一間房住下,年近70的她種著七八畝玉米,;曲增余一家在災后搬離村莊,,四年來幾乎沒有回去過。
而付廣萍一家,,他們還打算繼續(xù)尋找奶奶的蹤跡,。
王相義說,洪災期間自己努力幫著村里忙活,,心里不好受也有壓力,,所以洪災之后不久,就辭了職,。 (編輯:愛娣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