設(shè)計/王燁

 疫情襲來，很多人的生活偏離了既定軌道,。拳手張方勇的洲際拳王夢被暫時擱淺,，打算重回騎手大軍；健身工作者戴戴放下主管身段,，決定去送外賣。轉(zhuǎn)身后，他們從體育人變?yōu)轵T手,，在這段難熬的歲月中,，體驗著不同的人生際遇，卻同樣選擇咬緊牙,，先活下去,。這是騰訊體育《體育暫停》深度策劃第六篇,，疫情之下體育人的無奈轉(zhuǎn)身,。

“就差十多天,，再晚點，比賽我就打上了?！睆埛接聺M心遺憾,，卻只能徒留無奈,。

如果沒有這場疫情，張方勇本該在4月出現(xiàn)在WBC超蠅量級亞洲拳王賽中，與當?shù)爻壭氯伺藖喞帄Z這枚金腰帶,。

在張方勇的設(shè)想中,，拼盡全力拿下這個洲際拳王,，自己在俱樂部的補助便會提高,，至少不用再為生計發(fā)愁,，甚至可以先放下騎手的工作,。

可是，生活從來就沒有如果,。體 育 暫 停

01.活下去

看著眼前的自己,，張方勇只覺得，又被現(xiàn)實狠狠錘了一拳,。

1993年,，張方勇出生在“面工之鄉(xiāng)”重慶云陽的鄉(xiāng)村里，12歲便輟學在家做面條。2008年的夏天,，做面間隙,，張方勇瞄了眼電視上播出的北京奧運會。

“當冠軍真好,?！边@個15歲小年在心底默念，開始閃現(xiàn)著一個模糊的夢想。

打小干苦力,，張方勇自認為身板硬，決定練拳擊實現(xiàn)這個模糊的夢,。17歲那年，他不顧家人反對,，徑自跑去西安，一邊在姨夫的店里扛面粉，一邊去俱樂部自費學拳擊,。

為了支撐這份拳擊夢,，這些年張方勇從事過很多工作。從最開始的保安,、搬運工,、后廚雜工,，最后加入“騎手大軍”,。

2017年張方勇獲得WBA雛量級青年拳王（圖片源于網(wǎng)絡）

之后,，他迅速走紅，出現(xiàn)在中央電視臺,、快樂大本營以及各種媒體報道中,，這個“一邊送外賣一邊打拳”的草根拳王,，成為逆襲和勵志的代名詞,。

面對媒體的蜂擁而至,，和突然的爆紅,，張方勇一時間迷失了,，甚至覺得自己的生活可以一直穩(wěn)定下去,，“為什么還要去送外賣,？”

可短暫喧囂過后,，所有人離去，只留他一個人在原地掙扎,。

“那之后的一年里,，我連比賽都打不上”，張方勇開始明白,，媒體的關(guān)注,，并不能改變他的生活,，更別提改變命運了，于是他又繼續(xù)騎手的生活,。

喧囂過后，張方勇繼續(xù)他的騎手生活（受訪者供圖）

2019年5月,，張方勇加入了職業(yè)拳手M23戰(zhàn)隊,，并和女友從昆明搬到北京,。俱樂部除了提供訓練之外,，還會給拳手一些生活補助,，盡管不夠維持生計，但起碼能減少工作時間,，保證更多的訓練,。

新冠疫情爆發(fā)后,，M23戰(zhàn)隊并沒有停下訓練的腳步,。2020年2月9日,，隊伍出發(fā)趕往泰國進行冬訓,。“本來待一個月就回來,，但后來因為疫情嚴重,，又續(xù)了一個月?！敝钡?月30日,，張方勇才和隊伍回到云南，一下飛機,，又被拉到玉溪的酒店進行隔離,。

張方勇和隊友們

相比之下，張方勇還算幸運的,，疫情中一直還能跟隊保持穩(wěn)定訓練,，不少他相熟的拳手，這期間已經(jīng)選擇退役或者轉(zhuǎn)行,。

“很多職業(yè)拳手都有兩面生活,，一面要工作，一面要訓練,?！币驗橐咔榈脑颍麄儽黄韧Ｖ褂柧?，再加上沒有穩(wěn)定收入,，只能無奈選擇退役，或者轉(zhuǎn)投其他的行當,。

“只有拿到世界拳王,，才能真正改變生活。其他人如果完全依靠底薪,，生活根本不夠,，還得做兼職，大多數(shù)拳手都是這樣的,?！睆埛接碌莱隽酥袊蟛糠致殬I(yè)拳手的生活窘境。

這幾個月張方勇在外訓練,，俱樂部雖然會承擔主要花銷,，但他還有北京的房租要交,，吃的用的，隔離期間的費用,，再加上女友也沒復工,，日子捉襟見肘。 “這三個月沒收入嘛,，她就吃的特別簡單,，也舍不得買肉，我就覺得特別心酸,?！睆埛接抡f。

“去年來北京我就買了一輛電動車,，等回北京繼續(xù)去送外賣吧,。”

疫情期間,，張方勇曾跟隊在泰國進行訓練（受訪者供圖）

眼下隊伍轉(zhuǎn)戰(zhàn)昆明進行訓練,，何時回京還沒有確切消息，張方勇盼著能快點回北京,，準備兼職送外賣補貼家用,。“北京房租太高了,?！彼麩o奈地笑笑。

相比于張方勇的“計劃”,，上海的健身工作者戴戴,，已經(jīng)在疫情中，將送外賣付諸于行動,。

戴戴所在的健身房年后一直沒開門,，“2月份我就打算去送外賣,，但健身房隔幾天就說要復工,，就一直等著?！贝鞔髡f,。

等了一段時間，還沒消息,，戴戴決定3月初開始去送外賣,。

戴戴在健身行業(yè)，已經(jīng)摸爬滾打了十年,。她是一家大型連鎖健身房的會籍經(jīng)理,，管理著兩家分店的業(yè)務,，年收入著實不菲。

酷愛健身的戴戴（受訪者供圖）

做騎手第一天,，帶她的是個經(jīng)驗豐富的師傅,。等單中，他們閑聊天,，師傅問她房租多少錢,。

“一個月5800?！贝鞔髡f完,，師傅連連擺手，“不行不行,，太貴了,，這得送多少單，才能把房租弄回來,？”沒過幾天,，師傅物色了一間租金一千多的房子，推薦到騎手群,。

從主管到騎手,，這樣的轉(zhuǎn)變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，就連戴戴身邊的朋友都直言,，自己做不來這份工作,。

可在戴戴看來，“都是打工的,，沒什么高端不高端,。”

做騎手的頭一天里,，戴戴一共接了11單,，賺了七十多塊錢，這在以往,，還趕不上她賣一張卡賺的零頭多,。

“如果跟之前工作比，一定覺得很少,，但疫情期間,，這幾十塊錢你如果不去做，是沒有的,，所以挺好的,。” 戴戴心里美滋滋的，還給家里打電話,，告訴爸媽別擔心,。

因為她覺得，如果連外賣這份活她都可以做,，就不擔心以后會生活不下來,。

戴戴從健身工作者轉(zhuǎn)身成為騎手

02.做夢都在道歉

冽冽寒冬中，除了追尋夢想,，踏實活下去似乎更切實際,。拳手張方勇、健身工作者戴戴,，亦如很多人一樣,，在這份騎手工作中，看著人間百態(tài),，飽嘗生活的艱辛,。

“我很少哭的，真是氣得眼淚吧嗒吧嗒直流,，根本控制不住,。”回想起當時的情形,，戴戴情緒依然激動,。

那天下午兩點多，臨下班戴戴接到一個送蛋糕的單子,。送到后,，始終聯(lián)系不到收貨人，戴戴等了一個多小時,，客戶還是沒有現(xiàn)身,，于是她便把蛋糕存到快遞柜中。

還拍了照發(fā)短信告知對方怎么取,。正準備走,，客戶打來電話，質(zhì)問她：為什么把蛋糕放到快遞柜,，不知道蛋糕要冷藏嗎,？有沒有常識？

“他就一直對我狂吼,，還要投訴我,。你說大馬路上我到哪找冰箱,？”盡管覺得客戶無理取鬧,，戴戴還是耐著性子和對方溝通，讓他冷靜下來，才能解決問題,。

等客戶情緒緩和之后,，戴戴又等了很久，還是沒有等到人,。再打電話過去,，客戶說，就放快遞柜吧,，晚點找人去拿,。

“你說搞了大半天，結(jié)果還不是一樣,？,！” 愣在馬路邊上的戴戴，眼淚止不住地流,。

戴戴6歲開始做蹦床技巧運動員,，15歲轉(zhuǎn)行做雜技運動員，25歲開始做健身教練,。最窮的時候,，為了省錢她一天只吃一頓飯。這些年即便吃再多苦,，戴戴很少哭鼻子,，但那天她覺得“特別委屈”。

年少時練雜技,，戴戴吃過不少苦（受訪者供圖）

相比最開始的隱忍,，戴戴也漸漸學會了維權(quán)。

有一次她去醫(yī)院送外賣,，客戶讓她把東西放到門口,，晚點去取。結(jié)果她走了沒多久,，外賣就被門口保安藏起來,，還聲稱沒看到，讓客戶給戴戴打電話,。她取消了已經(jīng)接好的單,，騎車又返回醫(yī)院。

“我剛才明明放在這了呀,?！贝鞔髡f。

“沒有,，你就沒放這,！”保安大聲呵斥她。

“我第一次放到那邊，保潔阿姨說不能放,，我才放這的,。”戴戴繼續(xù)說,。

“我怎么就沒看到你放這了,！” 保安抵賴道。

“好,，你們醫(yī)院門口不是有攝像頭嗎,，咱們調(diào)攝像頭說話?！贝鞔鞑皇救?。

一聽要調(diào)攝像頭，保安一下慌了神,。瞟了一眼旁邊的客戶,，說：“那你們?nèi)ケ０彩铱纯矗袥]有你們的外賣,?！?

“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嗎？”戴戴特別氣憤,，她很不理解,，都是打工的，為什么保安要這樣為難她,。

相比于戴戴,，拳手張方勇從2016年就開始做騎手，受的委屈并不比戴戴少,。

“感覺已經(jīng)被罵習慣了,，天天都在跟人家解釋，晚上做夢都是在打電話,，給人家道歉,。”張方勇無奈地說,。

張方勇早已習慣了“催促與埋怨”

那時,，外賣在昆明剛興起，張方勇做騎手沒多久,，站點人手又少,。很多顧客不理解，誤以為外賣是一對一對他專送,，經(jīng)常才過十幾二十分鐘就打電話催,。

有一次下大雨,，路不好走，張方勇的車又破,，手里攢下十幾單,，“讓顧客取消,，他也不取消,，等送到菜都涼了，基本送到一個,，就被罵一個,。”張方勇只能鞠躬跟人家道歉,。

那場大雨下了整整一天,，張方勇一直在送單，自己臨時買的雨衣也穿爛了,，晚上十點多回到家,，渾身濕得透透的?！澳菚r風濕特別嚴重,，一到陰天，或者是晚上睡覺,，都很疼,。”張方勇說道,。

那段時間,，張方勇壓力大到幾近崩潰，經(jīng)常晚上做一個夢醒了,，想著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,，繼續(xù)睡；緊接著第二個夢又醒了,，還是在給顧客打電話,，在送外賣……

“每次聽到’您有新的美團外賣訂單’，頭都要炸掉了,?！睆埛接驴嘈χ?

正在埋頭處理訂單的張方勇

當然,，辛酸騎手路上,，偶爾也會有溫暖的時刻。

戴戴記得,，有一次去一個餐廳取外賣,，那天上海濕冷濕冷的,。店面很小，騎手們只能擠在門口等單,，凍得瑟瑟發(fā)抖,。“店里的一個阿姐,，就給我們每個騎手泡了一杯熱紅茶,，端給我們?！?

那一瞬間,，戴戴覺得特別貼心，原來在這個偌大城市中,，還能有人惦記著她的冷暖,。

03.“掙錢不容易，以后要少一點抱怨”

生活不可能總?cè)缒慊孟氲哪敲春?，但也不至于像你想象的那般糟糕?

突如其來的疫情,，打亂了張方勇的計劃，卻也讓他突然明白抓住眼前的,，似乎更為重要,。

“回去先把證領(lǐng)了吧?！睆埛接抡f完,，靦腆地笑了。以前他總覺得,，現(xiàn)在的自己很窮,，還沒有功成名就?？傁胫扔绣X了,，再風風光光把女朋友娶進家門。結(jié)果一年又一年,，兩個人年齡慢慢大了,，家里的老人也時常催促。

“眼下能給她的,，最實際的就是一個結(jié)婚證吧,，這是我最基本的承諾?！睆埛接抡f道,。

張方勇和女朋友相識于2014年，當時他在泰國打比賽,，被對手TKO,，鼻子也給打歪了,。失落的張方勇，回老家待了一段,，順便養(yǎng)養(yǎng)傷,。

“女朋友是我妹妹的朋友，那時還是大學生,，偶爾來醫(yī)院里照顧我,。”后來倆人互生好感,，成為戀人,。

張方勇與相戀多年的女友

張方勇的女朋友學的是兒童康復,，畢業(yè)后,，在重慶找了份很不錯的工作，月薪四五千元,，但為了張方勇,，她去了昆明，每月只有三千元工資,。再后來,，又輾轉(zhuǎn)跟著張方勇來到北京。

這次疫情,，兩個人分隔異地,，已經(jīng)快三個月沒見面?？吹脚岩粋€人在北京省吃儉用,，張方勇特別心疼?！皳Q做誰,，都會心酸吧，其實我們職業(yè)拳手找女朋友挺難的,，因為要訓練,，還要工作，然后工資還很低,?！?

原本張方勇打算這次拿到洲際拳王，接著向世界拳王發(fā)起沖擊,，夢想著能給女朋友更好的生活,。可如今,，因為這場疫情,，張方勇的洲際拳王夢被擱淺,，他只能繼續(xù)一邊訓練，一邊工作,，維系平衡著生活和夢想,。

“所有東西都要源于生活，夢想再偉大,，如果你生活不走了,，一切就都沒了?！睆埛接抡f道,。

這些年，即便被生活錘了又錘,，在張方勇看來,，人活著還是要樂觀些。每個人都有生活壓力,，如果始終讓悲觀充斥著,，那生活就很難進行下去?！斑^去在昆明那么難,，都扛過來了，現(xiàn)在回去我覺得也沒有問題,?！?張方勇篤定地說。

張方勇打算一邊繼續(xù)送外賣,，一邊打拳（受訪者供圖）

相比錯過洲際拳王的張方勇,，戴戴似乎要更幸運一些。

做了13天騎手之后,，戴戴所在的健身房終于復工了,，她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。

回頭看這段騎手經(jīng)歷,，除了賺到800多元錢,，戴戴最深的感悟是：“賺錢難，真的,。掙錢不容易,，以后要少一點抱怨?！?

以前在工作中,，偶爾遇到煩心事，會有壓力,，戴戴和同事們也時常會抱怨,?？扇缃裨賹Ρ闰T手的工作，壓力大不說,，有時候辛苦跑上一天,，也賺不到多少錢，還隨時都會遇到糟心的事情,。

“珍惜現(xiàn)在的生活,，現(xiàn)在的工作吧，每行每業(yè)都不容易,，還是先活下去,。”戴戴感嘆道,。

復工以后,，戴戴的健身房客流也大不如前。疫情之前,，一家門店的客流量,，每天能達到500-800人,，而如今只有100-200人,。

但戴戴覺得，只要能復工就是好的開始,，等疫情過去了,，會迎來健身房的旺季?！耙驗橐咔?，大家也知道了健身的重要性，身體健康蠻重要的,?！?

即便健身房的生意不好做，戴戴也并不焦慮自己的未來,，在她看來,，只要有手有腳，總歸可以找到出路,，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,。

“做人能屈能伸，今天可以坐到這個位子,，哪天不坐這個位子,，我照樣可以生存?！闭f完,，這個安徽姑娘,，爽朗地笑了。

戴戴說,，一路苦過來的,，沒什么能難倒她。

結(jié)語：

有人說,，2020年的開端很難,，難到走了那么久的路，好像依舊不知所措,?？墒牵瑥埛接?、戴戴,，以及更多的人們明白，一味憂心不會改變什么,。與其站在原地焦慮,，不如把光陰攥在手里，“你做三四月的事,，在八九月自會有答案,。”

（編輯：月兒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