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她是被課名“生命的省思——如何過好這一生”吸引,，沒想到在課上,，她與“孤獨”對話,，擺脫了“玩樂焦慮”，還在自己的“墓志銘”作業(yè)中認真寫下了“埋葬在這里的人曾經(jīng)很熱烈地活過,、愛過”,。她說：“人生很遼闊，要好好地探索屬于自己的生活,?！?

2023年的新學期還沒開學，這門課程的240多個名額再次被早早搶空,。課程總負責人,、同濟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教授姚玉紅談到，生命教育課直面困擾學生的生命議題,，“雖然沒有人能斷言自己的人生就是標準的‘好人生’,，但我們希望能陪伴學生一起去探索對生命的思考、敬畏,、珍視和熱愛”,。

據(jù)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近年來,，約有20余所大學開設了生死教育相關課程,，很多課程一經(jīng)推出就收獲了不少“粉絲”。廣州大學的“生死學”這門課上了20多年,。

生命教育課為何成了學生眼中的“網(wǎng)紅課”,？

當年輕人談及生命時，他們想了解的是什么,？

直擊大學生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困惑,、挫折和問題

“你好！孤獨,?！薄坝袝r候我還挺害怕你的,，你的存在讓我覺得很難受?！薄暗袝r候我也挺喜歡你的,，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有更多時間感受自己,?！痹谝还?jié)“生命的孤獨”主題課上，兩名學生搭檔進行了角色扮演,，一名同學扮演另一名同學的孤獨過往,，并嘗試對話。

這是浦荷晶第一次直面孤獨,。

雖然她很清楚,，進入大學后會面臨著學習、生活方式和人際關系等方面的角色轉換和重新適應,，但對于要經(jīng)歷的孤獨,，她覺得自己“不耐受”，并習慣隱藏起來,。

這一次對話,，浦荷晶和同學把內(nèi)心并未整理過的情緒和思路說了出來。課后作業(yè)是體驗孤獨1-2小時,，她也感受到自己的變化,。“好好地看一本書,、聽一段音樂,、看一場電影，都是在與孤獨相處,，是享受孤獨的一種方式,。孤獨不是成長的代價，學會與孤獨共處就是成長本身”,。

“如果缺乏合適的引導,，面對孤獨等矛盾情境往往容易造成其他心理困擾，如抑郁,、回避交往等,。”姚玉紅認為,，大學生學習知識和培養(yǎng)能力固然重要,，但對生命的真實觀照同樣不可忽略。在與學生的交流中,，他們發(fā)現(xiàn),，不少學生格外關注“如何活得好”,，很多對于生命議題的困惑，也直接影響著學生的求學生涯和生活質量,。

但現(xiàn)實問題是,，姚玉紅發(fā)現(xiàn)，一些有心理輔導需求的同學并不愿意踏入咨詢中心的大門,，“他們覺得問題并沒有嚴重到要去咨詢,，或者會為被人看成有心理問題而感到難堪”。中國青年報社中青校媒近日的一項調查也顯示,，面對心理“陣痛”,，66.46%受訪大學生試著用“傾訴”療愈生活，向他人尋求安慰和幫助,。但其中,，僅有1.51%的受訪大學生選擇向高校老師、輔導員訴說,，僅有1.58%的受訪大學生選擇尋找心理醫(yī)生,，61.33%的受訪大學生傾向于向朋友、同學等同齡人傾訴,。

“我們希望通過開課,，覆蓋更多有心理輔導或心理素質加強需求的學生?！币τ窦t希望這門課成為學生成長的“陪伴”,，學生也可以在課堂中找到面臨同樣問題的伙伴，然后共同面對,。

“人們常說大學生心理脆弱,，但這往往是因為他們的經(jīng)驗太少了?！币τ窦t說,，生命教育課更偏重實踐和體驗，他們以哲學,、教育學,、醫(yī)學和心理學等多學科視角，從學生最關心的日常話題切入,，讓師生在互動討論,、模擬場景實驗中相互得到啟發(fā)，感悟,、珍惜并敬畏生命,。

浙江大學大三學生留榕澤在選課系統(tǒng)上找到“自我探索與心理成長”課時，也是被名字吸引了,?！斑x課時并沒有考慮自己的問題,，但在課程中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內(nèi)心的疑惑正在不斷被解決”,。

留榕澤告訴記者,，因為高考時發(fā)揮稍有失利，他的自尊心“不太穩(wěn)定”,。在課堂上了解到了自尊調節(jié)策略后,，他學會了系統(tǒng)性地分析自己?！皩W會了坦然面對失敗,，卻覺得談自己的成功之處是在炫耀,，其實成功和失敗都不應回避,，精準把握自己的優(yōu)缺點后才能揚長補短，讓內(nèi)心變得強大,?！彼f。

這門課被浙江大學學生親切地稱為“浙大成長課”,。整學期的課程以虛擬同學“小蘭”為故事主角,，講述她在大學校園里遇到的各種困境，就像一面鏡子,，每個同學都可以在“小蘭”身上找到和自己類似的困惑,。

開課3年多來，每年都有330余名學生選課,。課程負責人,、浙江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副主任祝一虹在日常工作中發(fā)現(xiàn)，一部分大學生在心智上并未完全成熟,，“這正是我們作為咨詢師的專業(yè)優(yōu)勢,，我們想把成長的理念匯聚在這門成長課中，依托理論,，立足實踐,，多學科多視角交叉，讓同學們真正受益”,。

“看清楚問題后就不再害怕了,，更有力量生活在當下”

“當代大學生知識面廣、思維活躍,，也想通了很多道理,，甚至能夠講得頭頭是道，但在生活中遇到現(xiàn)實問題時,，還是缺乏解決‘彎彎繞繞’的經(jīng)驗,，尤其是那些沒遇到的問題,。”在姚玉紅看來,，大學生“知行合一”中的“行”,，還需要老師進行適當?shù)呐惆椤Ⅻc撥,，為未來的人生打好基礎,。

同濟大學的課堂上有一項“生命的消亡”主題實驗，學生需要用一張紙比喻自己預期的生命長度,，通過不斷對折,、再對折來進行假設：如果余下的生命只有40年、10年,、5年,，甚至只剩下最后1年，你還想做什么,？

“生命的折疊對學生產(chǎn)生了很大的沖擊,。”姚玉紅說,，學生給出的反應各不相同：當生命只剩最后1年,，有的學生說要退學去做各種各樣自己喜歡的事情，有的說不會改變生活節(jié)奏,，按照自己向往的生活去努力,，就不會有遺憾……

姚玉紅認為，課堂上出現(xiàn)的各種各樣的答案,，恰恰可以激發(fā)學生之間互相學習,，拓寬思維，看到生命中更多可能性,?！拔覀円蚕Ｍ谟邢薜恼n堂時空中，讓學生在精心設計的情景模擬中,，感悟多樣化的生活體驗”,。

談起生命，死亡是繞不開的一環(huán),，但在傳統(tǒng)文化中,，往往多有忌諱。去年,，網(wǎng)劇《三悅有了新工作》,、電影《人生大事》等影視作品，在年輕人中引發(fā)廣泛討論,。

《三悅有了新工作》編劇游曉穎說,，“1998年出生的主人公三悅一開始不知死,、不畏死，看上去很‘喪’,，其實是怕失敗,、怕受傷，用這種‘喪’包裹住了內(nèi)心,。進入殯儀館工作后,，從只看到自己的愛恨到可以見到眾生的遭遇，理解了死亡的分量,，她的世界變得遼闊了,。”三悅逐漸明白了生的價值和死的意義,，學會勇敢直面生活中的困難,，理解生命中的艱辛，進而學會更堅強地珍惜當下,。

這部網(wǎng)劇也成了廣州大學網(wǎng)紅課“生死學”的鮮活教材,。廣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胡宜安開設這門課程20多年了,，他曾在接受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采訪時說,，“從出生到死亡，生命一直是一件值得人敬畏的事情”,。

作為生命教育的重要一環(huán),，死亡教育顯得更為小眾和神秘。不過,，浦荷晶觀察到,，對于老師布置的“墓志銘”作業(yè)，身邊的同學都在認真填寫：“晚安,，世界”“當我合上我的雙眼時,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的一生都是有意義的”。她讀了胡宜安的《現(xiàn)代生死學導論》,，也記下了一句話：“唯有愿意觸及死亡的終極限制,，才可能從中開拓出生命的尊嚴和價值?！?

“浙大成長課”授課教師李娟在日常工作中發(fā)現(xiàn),，多數(shù)學生感受到生命的壓力和沉重是源于“對自己不滿意”“并未得到自己想得到的”“辛苦一生最后還是要消失”等負面情緒。她希望幫助學生看到,，在有限的生命中能夠做些什么,，學會與自己和解。于是在課上,，他們毫不避諱地談論喪失與哀傷,、創(chuàng)傷與死亡等,，以及這些主題中個人是如何受到家庭、學校,、人際關系等的影響,。

在特別設置的匿名群里，“披著馬甲”的學生們可以暢所欲言,，把平時說不出的話一股腦兒地都說出來,。“學生之間會產(chǎn)生共鳴：原來并不只是我感到害怕,，原來不是我一個人感到無力,。”李娟認為,，“這樣的共鳴反而產(chǎn)生了力量,，學生回過頭來看清楚問題后就不再害怕了，更有力量生活在當下”,。

“成長不是一道思考題,，而是實踐題?！痹凇罢愦蟪砷L課”授課教師劉艷看來,，中學時代“拼學業(yè)”階段很少談及分離體驗甚至死亡話題，“來到大學后,，學生的這部分成長出現(xiàn)了空缺,，心智上或許并沒有成長到與知識層面相應的高度，需要我們提供相應的環(huán)境條件,，協(xié)助他們的人格有更深度地成長,，繞過了這個彎，就更有智慧了”,。

結課時,，每個學生會畫一棵屬于自己的“生命樹”：土地、樹根,、樹干,、樹枝和果實代表“我怎么來的”“當下?lián)碛惺裁础薄拔业膫€人特質與能力”“我的目標和愿望”“成長過程中擁有的重要關系與資源”等。

“梳理后,，好多同學都說,，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擁有這么多?！崩罹旮锌f,，在她的辦公室柜子里也貼有自己的“生命樹”，“當我們擁有的都實實在在地呈現(xiàn)在眼前時，我們就有力量更好地去生活”,。劉艷也談道,，“有負面情緒、想要離開的學生,，多是感受到自己與生活的聯(lián)結越來越少了,。但這棵‘生命樹’，恰恰是生命的引力,，是把他們拉回來的引力”,。

留榕澤至今還保留著曾經(jīng)畫的“生命樹”，他寫道：人生如樹,，根越深入,，樹枝越向上伸向天空，生長的意義或許就在此,，尋根逐夢,，通過與家庭、他人,、自我,、社會的聯(lián)系結出豐碩多彩的人生果實。

保持尊重,，在學生心里種下一顆“種子”

在一次小組實踐環(huán)節(jié),，有學生對劉艷說，“學業(yè)太累了,，我們小組的目標就是想要睡覺”,。雖然內(nèi)心惴惴不安，但劉艷還是讓這一組學生實驗了他們自己的“躺平”想法,。沒想到，在最后的小組分享環(huán)節(jié),，她為這一“躺平”小組打出了最高分,。

“課程最看重你的感受和心智的提升?！眲⑵G解釋說,，他們經(jīng)歷了沒有任何目標的“躺”，反饋了自己對“躺平”的新認識,，“躺平為什么一定是‘不干了’‘擺爛了’等消極態(tài)度,，在這樣的‘放空’狀態(tài)下，我也可以更近距離地感受自己,，認識從前還未發(fā)現(xiàn)的自己,。我允許自己的生命中有一部分這樣的狀態(tài)，也是一種別樣的體驗,，一些從未有過的覺察冒了出來,，我感覺更能接納自己了”,。

在她看來，00后學生尤其需要空間,，而不是“一定要做什么”,。“在安全的空間內(nèi),，在包容,、理解和信任下，他們依舊可以有序地發(fā)現(xiàn)生命的本質,，探索到屬于自己的生命道路”,。

“00后大學生更愿意直接地探索關于自身的議題，希望活出自己獨特的價值感和人生體驗,?！弊Ｒ缓缯f，生命教育要尊重學生的個性化特色,，“這門課是在學校的關心下不斷成長的見證,，也是集體智慧的體現(xiàn)。未來,，10后學生會出現(xiàn)什么特點,，我們也不得而知，但我們課程可以和學生一起成長”,。

生命教育就像在學生心中種下的一顆“種子”,，當下并不一定都能看到明顯的效果，但可以“靜待花開”,。

“說句實話,，一學期的課程結束，并不能看出學生特別明顯的改變,。我們也希望延長課程的效果評估,，比如一年后再去看學生的變化?！弊屢τ窦t高興的是,，在學生的結課作業(yè)中，她看到了學生對自我的認知越來越清晰了,，也敢于面對負面情緒和挫折了,。她舉例說，在“生命的傳承”環(huán)節(jié)中,，學生需要與家庭成員進行半小時以上的訪談,。有同學說，“這是我在青春期之后第一次跟家長談了這么長時間，我的父母還蠻厲害的”,。

也有人和姚玉紅探討,，要不要把生命教育課程改為必修課？但她認為選修課更加適合,，“不能假想每一個同學一定需要某一門課,，如果有同學需要，有想不通的問題,，想談談人生,，想看看心理狀況，這門課就是他們的港灣,，更多的是需要學生結課后,，能夠在未來的生活中慢慢回味，學會思考,，學會應對方式,，為他們的未來提前打一劑強心針”。

在不少大學校園里,，生命教育仍處于相對缺失狀態(tài),。在姚玉紅看來，大學生的實際需求一直存在,，各高校都可以以不同形式引導學生對生命進行思考和討論,。“教育也需要多樣化,，把同學們遇到的看似芝麻粒大的,、瑣碎的苦惱，或看上去不值一提的挫折等,，拉長到生命的整個背景線上去看,，這對于價值觀的引領和信念的確立等，都是很好的時機,?！?

（編輯：月兒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