位光明在出租屋內(nèi)作畫。 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 馬宇平/攝
位光明的照片與自畫像,。畫框是他用軟件添加的效果,。 受訪者供圖
2021年7月16日,浙江紹興,,位光明在垃圾回收場卸載紙板,。 視覺中國供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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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光明現(xiàn)在是“位老師”,而不再是“那個收破爛的”,,這事發(fā)生得有點突然,。
他回憶,半個月里,,自己接待了35家媒體,生平被用中文和外語書寫,、轉(zhuǎn)載:一位藝術(shù)家,,白天收廢品,,晚上畫油畫,養(yǎng)活老家的妻子和4個兒子,。
這故事打動了很多人,。
“一輩子都沒做過這么美的夢啊,!”47歲的位光明感慨,,他受邀和心目中的“大人物”村支書吃飯,租屋所在的相鄰的兩個街道都為他設(shè)立了工作室,,村口的LED宣傳屏打上紅色大字,,“歡迎陋室畫家”。當他開著破舊的三輪摩托車去加油時,,有年輕女孩認出他,,求合影。
最重要的是,,他接到了300多幅畫的訂單,,算一算得畫到年底。
位光明回憶,,以前一個月“成交”20多幅畫,,一幅賣300元,扣除畫布,、顏料成本和快遞費,,每幅賺200元左右。每月電費是1幅莫奈的《向日葵》,,油錢得3幅庫貝爾的《海浪》,,老家4個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需要15幅畢沙羅、馬里斯,、希施金,。
“有感覺”的時候,位光明能以每天2-3幅的速度臨摹那些受到大眾歡迎的大師作品,,加上賣廢品的收入,,每攢夠三四千元,就給妻子轉(zhuǎn)賬,。上個月他出名了,,畫賣得好,轉(zhuǎn)回家9500元,,創(chuàng)造個人歷史紀錄,。
有人提醒他,“廢品還得收”,,那是人設(shè),,不能丟,。他很認同,但他還有自己的理由:“網(wǎng)絡(luò)上這個‘火’也就一兩個月,,以后生意不好了怎么辦,?收廢品這個生意,丟了就撿不回來了,?!?
他認為自己繪畫的水平很低,“藝考都不一定考得上”,,但他似乎參透了人們關(guān)注他的理由:“可能是身份的反差吧,,社會需要正能量,平凡之中總會有那么幾抹亮色,?!?
“手藝和藝術(shù)是兩回事”
7月的一天,“畫家”位光明照例去收廢品,。
負重幾百斤的三輪摩托車出現(xiàn)故障,,位光明脫了上衣,推車回家,,“快累斷氣”,。他把這段小插曲錄成兩條視頻發(fā)到“抖音”平臺上,獲得了2000多個點贊,,超過200人寫下表達鼓勵或敬佩的留言,。
這并不解決真正的問題,天黑了,,氣溫還穩(wěn)定在33攝氏度,,不到5公里路,位光明推了3個多小時車,,喝了3瓶水,。
在紹興市越城區(qū)東堰村里,人們習慣喊一聲“老位”,。他租的房子,,門框最高處不到170厘米,美其名曰“誰進來都得低下高貴的頭顱”,。20平方米的房間,,一半堆廢品。冰箱和冰柜是收來的,,沒通電,,當儲物柜用。幾年前,有小偷通過窗戶“粘”走了位光明的手機,,他氣得用木板封死窗戶,。此后,,屋里白天黑夜都靠屋頂一顆燈泡照明,。
有媒體拍下他開燈的瞬間——站在凳子上,右手舉高摁下燈泡旁的開關(guān),。燈亮了,,他呈現(xiàn)出一種藝術(shù)雕塑感。
廢紙板挨著墻堆到兩米高,,再往高一點,,懸掛著十幾幅色彩艷麗的油畫。來訪者曾因此產(chǎn)生浪漫的聯(lián)想,,“老位世界里的藝術(shù),,就是比生活高出的那一點點”。
位光明沒想過這些,,他從“冰箱”里拿出一個白色瓷碗,,用開水燙兩遍,不知從哪又掏出一把“買畫客戶送的茶葉”,,沏了一大碗茶,。他把唯一的板凳讓給來訪者,自己坐在木板床上接受采訪,。
在媒體為他還原的“藝術(shù)人生”里,,位光明是“苦難畫家”,是讀《史記》《莊子》《戰(zhàn)國策》的讀書人,。他不舍得買衣服,,卻買75元一支的英國喬琴顏料和175元一支的倫勃朗顏料,“他喜歡在風浪里畫幾只海鷗,,因為那就像他,,一生不斷遷徙,逆風飛翔”,。
“不敢稱畫家,,手藝和藝術(shù)是兩回事?!蔽还饷骱敛谎陲椀鼗貞?yīng),,“那么虛偽干嗎,畫賣出去就是個生計,,賣不出去就是打發(fā)寂寞的方式,。”那么貴的顏料他不常用,有時候薄涂一層,,感受一下,。畫海鷗是因為他小時候讀過高爾基的《海燕》,對這種鳥沒什么特別的情感,?!拔蚁矚g狗,黏人又聽話,,貓不行,,嫌貧愛富的,養(yǎng)不住,?!?
他此前的生活與“富”無關(guān)。因為貧窮,,妻子生產(chǎn)時沒去醫(yī)院,,位光明翻了翻書,自己接生,。老家的回遷房6年前就蓋好了,,他拖到今年才交清房款。但沒錢裝修,,房子一直空著,。
他獨自在紹興生活,閑錢幾乎全用于買顏料,、畫布和書,。他很少做飯,1.8升的食用油半年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,,香煙,、榨菜和方便面的回購頻率最高。一幅畫畫完,,地上散落著煙屁股和擦畫筆的衛(wèi)生紙,。
“畫畫是愛好,但更多是為了賺錢,?!蔽还饷鞑槐苤M提錢,“任何事情只要認真去做,,都可以賺錢,。”他年輕時畫過畫,,結(jié)婚后十四五年都沒再畫,。大約5年前,,偶然有人買了他一幅畫,讓他看到了賺錢的希望,。那時,,位光明每天都在為老家的房款奔命,下雨天“犯懶”一次,,他都覺得“有點犯罪,,明天好好奮斗,把今天的損失彌補回來”,。
他想過得體面,,“就是讓老婆孩子過上好的生活”。
“你不懂”
這是第十七次,,位光明臨摹俄羅斯油畫大師列維坦的作品《矢車菊》。這畫賣得最好,。
為了“像”,,他畫每一遍時的筆法幾乎一樣,起筆在畫布左上角,。
“用兩個多小時畫完了,。”位光明說,,他身體前傾,,拿著最小號的畫筆,在畫布右下角勾描出落款“Jacket Chow 2021 year 6 month 18 day”,。這幅《矢車菊》,,從構(gòu)圖到色彩,只有這一行英文落款是他的創(chuàng)造,,并不符合英文規(guī)范,。
“Jacket Chow”是位光明自己起的英文名“杰克·周”。他原本姓周,,出生后被過繼給姑媽,,隨姑父姓位,還從安徽靈璧搬到了甘肅玉門生活,。后來“兩個家都不要我了”,,他高三讀到一半就外出打工。1997年,,他在廣東,,看了電影《泰坦尼克號》??吹接捌械哪兄魅斯芸藶榕魅斯}絲畫了一幅裸體素描,,位光明很動心,他重新拿起畫筆,憑著小時候臨摹連環(huán)畫的本事,,畫起了人物素描,。
“杰克”這個名字也跟隨他至今。位光明羨慕杰克,,因為他至今還沒畫過裸體素描,。不久前有來訪者提醒他,“Jacket”是“夾克衫”的意思,,他反駁,,“你不懂”。
“普京在俄文中的原意就是男童,,老布什的姓氏在希伯來語中就是傻小子,。”他點燃一支煙,,篤定道,,“我們中國人,只注意讀音,,至于意思,,很少有人去深究的?!?
這是位光明除了畫畫之外的另一項技能,。他在社交網(wǎng)站發(fā)布視頻,聊中西方哲學,、中國古代史,、名著人物關(guān)系,也聊基因工程和五維空間,。他不做功課,,也不打腹稿,隨口就能侃上5分鐘,。他介紹自己,,“喜歡中文、古典文學,、哲學,、心理學、國畫,、油畫”,。
有聽眾指出,“做過江寧織造的是曹雪芹的祖父和曾祖父,,不是你講的曹雪芹”,。他也不慌,,“講錯就錯了唄,我又不是大學教授”,。
位光明在工棚,、出租屋和鬧市的路燈下看書。他幾乎不進書店,,因為“受不了工作人員的眼光”,。他嫌自己穿得邋遢,怕人膈應(yīng),,怕被旁人的眼神“殺死”,。
他床頭堆著從網(wǎng)上買來的《史記》《莊子》等,書脊上印著不知名的出版社,,書頁摸上去有些剌手,。書上沒有筆記,網(wǎng)友根據(jù)他講述歷史掌故時滔滔不絕的狀態(tài)判斷,,位光明確實讀過一些書,。
他欣賞“苦”過的人,漢太史令司馬遷,、法國畫家米勒。他看不上司馬相如,,“拋棄為他當壚賣酒的卓文君,,是和陳世美一樣的人”;他也瞧不起陶淵明,,“為人消極,,不敢面對現(xiàn)實”。
他談喜歡的畫家,,說不出藝術(shù)層面的好,,但總能背出對方的生平。他在各種采訪,、講座里總是提到米勒,,因為“米勒比我還窮,在沒有燈的小房子里堅持畫了27年,,沒有任何收入”,。他嫌梵·高“偏執(zhí),就像我們中國人說的自命清高”,。
位光明自認為“從不清高”,,只要能活下去,干什么活都行,。他在磚窯推過車,,累跑了,;在工地做小工,被欠了幾個月工資,;被傳銷團伙騙去云南,,沒有“能發(fā)展成下線的家人和朋友”,最后掰斷廁所窗戶的鋁合金條逃了出來,;他干城市基建,,掄著鐵錘砸過碎石,一天賺30元,;他去山上挖溝埋電纜,,挖一米60元,“手掌震碎了也挖不動”,,但老板不拿機器挖,,因為比人工貴;他跟著弟弟學開挖掘機,,怕弄壞設(shè)備,,縮手縮腳地沒學會;他養(yǎng)過豬,,掏過大糞,,在碼頭搬過黃酒……只有收廢品這行,他做了十幾年,,“能賺到錢,,也不用看人臉色”。
他不能理解的是,,一些畫畫的人,,掛面都吃不起了,一幅畫還問人家要幾萬元,?!拔覄袼胀ㄈ艘粋€月掙多少錢,?你認為會畫畫了不起,,沒錢,你啥都不是,?!?
“都是垃圾”
如今,位光明珍藏著一頁寫在A4紙上的采訪提綱,,這是他成名的起點,。
他會不厭其煩地向來訪者講述,自己經(jīng)常在短視頻網(wǎng)站發(fā)布畫作,,一名“快手”的工作人員買了畫,,還把畫畫者的故事做成視頻發(fā)出來,,引起了媒體的注意。
和很多民間油畫愛好者一樣,,位光明的藝術(shù)人生離不開網(wǎng)絡(luò),。他花100元收來一部臺式電腦,用它觀摩教油畫的視頻,、看電影,、聽歌。他打字只能“一指禪”,,是20多年前在廣東網(wǎng)吧里學會的,。
他鍵盤上的灰很厚。只有幾個按鍵干凈,,顯然是經(jīng)常被敲,,但看不出能組成什么詞句。位光明介紹,,自己作畫時常聽西方古典音樂,,也聽古箏、二胡,、琵琶獨奏,。“反正,,不要有歌詞”,。他的電腦音樂播放軟件里沒有歌單,也沒有下載記錄,。最近的檢索歷史是一首影視劇主題曲《涼涼》。
開始學油畫以后,,位光明就活躍在百度貼吧和微博中,。和位光明相似的人很多。有退休工人,、鄉(xiāng)村教師,、藝考生,也有蔬菜批發(fā)商和上午賣毛肚,、下午給畫廊作畫的小販,。這個群體水平參差,有的剛開始學習色彩搭配,,有的處于臨摹名畫階段,,有的開始出售寫生作品,也有人會發(fā)布“看上去很高級的原創(chuàng)”,。
位光明常去的貼吧有十幾萬油畫愛好者關(guān)注,,發(fā)帖數(shù)量有幾千萬條,。幾年前,位光明還和他們一起網(wǎng)聊吹牛,,打嘴仗,,將對方照片做成表情包。
這兩年,,位光明不再去貼吧發(fā)帖,,轉(zhuǎn)戰(zhàn)微博和短視頻平臺。絕大多數(shù)情況下,,他發(fā)的微博只有自己回復(fù),,內(nèi)容是4個選項的循環(huán)——“好”“好看”“好畫”“畫得真好”。只有極少數(shù)時候,,他會打上一整句話,,“個人感覺不錯”或是“我自己非常喜歡這幅畫”。
他用小刀把那些無人回復(fù)的油畫習作割破,,再劈斷,,帶到村口的垃圾桶旁燒掉,他說先后燒了500多幅,?!斑B廢品都不算,都是垃圾,?!?
他有時安慰自己,“反正也不以畫畫為生”,,有時斗志滿滿,,“能去參加畫展了”。
過去幾年,,他看了不少美術(shù)教學書,,練習不同的握筆方法?!跋胝乙环N最適合自己的用筆方式,,畫出一種最適合自己的繪畫風格”,但“一直在瓶頸里出不來”,。
他臨摹的畫則逐漸有了買家,。有時,客戶直接發(fā)來一張名畫問:“這張你能畫嗎,?”
“可以,。”位光明逐漸成了“人工名畫復(fù)制機”,,他不介意,,畫完第17幅《矢車菊》時的心情,,和畫第六幅、第七幅時沒什么區(qū)別,。
最近,,位光明出名了,新聞報道的截圖被貼吧吧友發(fā)出來,。有人留言:“恭喜老位,!終于熬出來了。下一個會是誰呢,?”
也有人把位光明當年和吧友說臟話的“黑料”翻出來,,“頂上去”;還有人瞧不上位光明迎合大眾畫的“行畫”,,批評他臨摹名畫“不僅沒藝術(shù)價值,,筆法和色彩也很一般”,但同時又羨慕,,“老位的抖音竟有十萬多粉絲,,我只有幾百個”。
位光明不在乎那些評論,,也不擔心生意,。“色彩沉穩(wěn),,不火不燥,,透視關(guān)系準確,審美市民化,,人人都看得明白,,差不多就是一幅好畫?!蔽还饷髡f,,他已經(jīng)收到參加畫展的邀請,開始為“創(chuàng)作”而焦慮,。
他畫畫純粹靠自學,但“老師”不少,。他回憶,,讀小學時,把宣紙鋪在《紅樓夢》《三國演義》等連環(huán)畫上,,先“摹”再“臨”,,直到用毛筆鉤邊時手一點都不抖,再照著原圖上色,。他只記得《西游記》是劉繼鹵的版本,,其他畫冊的出版社,、畫家名字都記不清了。
可以查證的是,,上世紀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初期,,連環(huán)畫壇大師輩出,董天野,、劉旦宅,、葉之浩、張令濤,、劉錫永等都參與創(chuàng)作過《紅樓夢》連環(huán)畫,,這些出版物后來也成為古籍拍賣專場的熱點。
在廣東打工時,,位光明在街頭給人畫肖像,,給村里的牌坊畫佛像、關(guān)公,、梅蘭竹菊和福壽仙公,。
“一幅素描要畫兩三個小時,收三五十元,?!蔽还饷鞔θ诵模喇嬋讼駮r要“美顏”,。他說當時自己在廣東肇慶四會市小有名氣,,每次作畫都有幾十人圍觀,還登上過當?shù)氐膱蠹?,他的幾任女朋友都是在他畫畫時認識的,,但沒有人能印證他的話。唯一能確定的是,,他在街頭畫畫時,,遇到了現(xiàn)在的妻子。她連著兩天來看位光明作畫,,后來嫁給了他,。
那時,位光明經(jīng)常住涼亭,、地下通道和網(wǎng)吧,。為了拓展賣畫的市場,他要經(jīng)常換地方待著,,沒生意的時候他就打零工,。“當時要是掏大糞是娶不到媳婦的?!蔽还饷髡f,。
“我問他靈魂是啥,他也說不出來”
不久前,,位光明“火”了,,絡(luò)繹不絕的來訪者打亂了他的生活節(jié)奏,1個月前畫好的《矢車菊》他顧不上寄出去,。
發(fā)給“位老師”的采訪邀約越來越多,,他通常先抱怨“同樣的問題我回答幾十遍了,你們還干啥來”,,接著又安撫對方,,“沒事,你們來我還能和人交流,,我身邊的人都沒什么文化,。”有記者打來電話采訪,,通話兩個多小時,,這段“煲電話粥煲得我都困了”的故事第二天被“位老師”轉(zhuǎn)述給新的記者。
他自詡看過世界名畫里無數(shù)美好的面容,,但又感慨真正感受到“美”還是因為看到接連趕來采訪的女記者,。
最近一段時間,位光明的照片不光出現(xiàn)在主流媒體報道和自媒體的文章中,,也頻繁出現(xiàn)在他的社交平臺上,。6月以前,他只發(fā)畫作,,如今他有了更強烈的表達欲望,。手機屏幕一次顯示的12個短視頻封面里,有6個是他的頭像,。拍視頻時,,他特地坐在白熾燈下,讓皮膚顯得不那么黑,。他一個人對著鏡頭說好久,,不開美顏和濾鏡效果。他發(fā)在抖音的短視頻經(jīng)常談如何教育子女,,卻從沒有實踐過,,因為忙生計,他幾乎錯過了每一個孩子的成長,。
即便已被三四十家媒體采訪過,同樣的話也重復(fù)了幾十次,位光明在視頻采訪的鏡頭前仍顯得緊張,。他眼皮低垂地回答問題,,偶爾掃視一下鏡頭。有時,,他會在記者的追問下變得警惕,。
“我就不愿意和你這種人聊天,沒意思,,你就是好高騖遠,。”
蜂擁在現(xiàn)場的記者們交流后得知,,這莫名的攻擊性是因為兩個小時前,,位光明收到了“熟人”的提醒,“當心那個記者,,他會偷偷錄音,,不可靠”。
突如其來的成名和突如其來的記者一樣,,被位光明提防著,。
他怕“被捧殺”,不開直播,,擔心有人打賞,,傷了“讀書人”的面子?!啊硬伙嫳I泉之水,,不食嗟來之食’,做人要有骨氣,,我不能做網(wǎng)絡(luò)乞丐,。”一家工廠的老板留他吃飯,,他拒絕了,,給他倒水,他也不喝,,渴了就對著自來水龍頭灌幾口,,“我身上邋遢,但我不能給人家弄臟了,?!?
面對“你哪幅畫最好”的問題,他回答,,“都是垃圾”,。
鎮(zhèn)里邀請位光明開“光明講堂”,,給村里的孩子講“學習藝術(shù)的好處”。前一晚,,他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練習了一下,,花了5分鐘講學藝術(shù)的經(jīng)濟回報,和“美”相關(guān)的,,他想了半天,,努力避開“物質(zhì)”那層,講了不到兩分鐘,。
“什么是藝術(shù),?藝術(shù)就是生活,就是有品質(zhì)的生活,?!蔽还饷鹘o來訪的記者講,也給孩子們講,,“廚師也可以當藝術(shù)家,,把一個蘿卜雕成一朵花、一條龍,,你能說人家不是藝術(shù)家嗎,?”
他嘗試過創(chuàng)作,自稱“為這個掉了很多頭發(fā)”,。他畫了一幅《火災(zāi)之后的森林救援》,,發(fā)到微博上,自己評論,,“原創(chuàng)作品很滿意”,。這幅畫在油畫交易網(wǎng)上無人問津,不久后,,它也被燒掉了,,“也是垃圾”。
位光明搪塞所有“畫沒畫過自畫像”的問題,,他覺得自畫像太體現(xiàn)畫家的水平,,自己還不夠,沒嘗試過,。事實上,,兩年前他對著自己的照片畫過一幅,賣不出去,,也燒了,。
有人邀請“位老師”畫像,軟磨硬泡,,他總算答應(yīng)了,,剛對著真人打個草稿,,就拍了對方的照片,對著照片臨摹,。
他偶爾會想起在甘肅農(nóng)場生活時,,周圍的同學“聊想當作家、藝術(shù)家的不切實際的夢想,,每個人都想改變命運,不管多貧窮的人,,都想通過努力去改變”,。
他也想抓住成名的機會,盼著名氣能帶來資源,,“資源比錢重要”,。但他有時又底氣不足,擔心自己不能持續(xù)發(fā)光,?!拔抑牢宜竭€不行,別把自己太當回事,?!痹诰W(wǎng)上他又毫不嘴軟,“有人說我畫得沒有靈魂,,我問他靈魂是啥,,他也說不出來。我看他畫得還不如我,?!?
他在安靜作畫時會突然說一句,“藝術(shù)這個東西永遠不會拒絕任何人愛它”,。但半瓶啤酒下肚后,,他又說一句,“藝術(shù)就是為了炒作價格,,就是為了增值,,賣得出去就是生意,賣不出去就是藝術(shù)”,。
參加藝術(shù)社團的活動,,他發(fā)了幾條朋友圈來展示,但又抱怨,,“光喝茶也不請我吃飯,,肚子餓得呱呱叫,還得自己打車回來”,。他嫌應(yīng)酬無聊,,但又無法拒絕,,“希望認識一些高水平的畫家,指點我一下”,。
他鼓足勇氣回絕了一位紀錄片導(dǎo)演的邀請,。“我沒那么多時間的,,要過生活的,,要養(yǎng)一家人的,每天陪著你們,,記者誰給我錢,?謝謝,不必了,?!?
這個夏天,位光明的時間表被名氣引來的事務(wù)填滿,。他要去畫室教村里的孩子畫畫,,在山上寫生,村干部希望,,“村委與你的合作產(chǎn)生一點間接的,、直接的經(jīng)濟效益,帶動村民共同富?!?。他將成為村子的一張文化名片。一周前,,他又試著邁出一小步,,畫了原創(chuàng)作品《希望之舟》,“表現(xiàn)一個人內(nèi)心的掙扎”,。
對他而言,,更急迫的還是那些訂單。讓那些已故大師的名畫從自己筆下快速流出,,變成老家新房子里的瓷磚,、水龍頭、燃氣灶,,變成兒子們的學費和一家人的生活,。
(編輯:映雪)
